我的母亲
范桂兰
母亲排行老大，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，三个妹妹。
母亲十几岁的时候，外祖父送她去村里一所私塾读过书。
外祖父喜欢我母亲，常夸她能干。
外祖父做食品生意，店铺的账目都是我母亲帮着管理。
那时，母亲年龄虽不大，却知道帮外祖母带弟弟和妹妹。
母亲常和我说起她小时候的一件事：有一次，她带弟弟出去玩时，弟弟跌倒了，而自己正用剪刀剪一个纸毽子，她想剪好纸毽子后再去拉弟弟。
外祖母看见了，责备母亲道:“一天到晚，你只顾玩，不知道拉弟弟吗？”
她心里一急，操起一个小板凳就砸，刚好砸到了我母亲的左手食指上，指甲都打紫了。
外祖母抱住母亲，后悔不迭。
“唉，我怎么会真的砸到丫头的手呢？”
后来，母亲那个指甲掉了，长出的新指甲一直歪着。
外祖母去世后，母亲每每看见这歪着的指甲，都会想起外祖母。
她说那是外祖母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。
母亲二十三岁的时候，经人介绍，认识了我父亲。
父亲是个穷家庭出生的人，他的母亲死得早，兄弟姐妹又多。他十七岁就去部队当兵了，从部队复员回来后，连个房子都没有。
我外祖父是外地人 ，在这里做生意，常常受到一些同行的欺负，他天性胆小，遇到这些事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外祖父本来不同意这门亲，后来，他看我父亲个头高，人勤快，又是个部队转业的军人，也就点头同意了。
他对我父亲说：“好歹弄个房子，我就同意这门亲。”
父亲一听，心里高兴。
他跟人家借了三十元钱，买了一间瓦房，母亲便和父亲结了婚。
婚后不久，母亲就怀孕了。那时父亲在大队做机工组长，常常因为给农田打水或维修机器，日夜不归。
母亲挺着个大肚子，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。
哥哥三岁那年，母亲想着给家里多挣些收入。她不会干农活，便想利用三分自留地，栽种西瓜。
她和我父亲说：“家里多了一口，不能总是靠你一个人。”
父亲想了想说：“田里的西瓜没有人看管，夜里会被偷了的，还是别去弄了。”
母亲说：“我睡在那里。”
父亲说：“你敢睡田里？”
母亲笑一笑，“我试试看。”
后来，母亲在自留地栽了西瓜，还搭了个草棚，带着我哥，真的睡在了那里。哥哥刚刚学会走路，他摇摇晃晃地跑到瓜地，摘下七，八个没有熟的小西瓜。母亲气得把哥哥的小屁股都打红了。
西瓜成熟了，母亲摘下来，到生产队换粮食， 家里一年的口粮都丰丰足足的。
瓜地周围都是坟墓，也就是那个时候，母亲练得了一副好胆量！
哥哥四岁那年，母亲怀了我大姐，无奈之下，又从自留地的瓜地，搬回到家里。
生下大姐后，母亲要带两个孩子，什么也干不了，家里的生活来源只靠父亲一个人，那时粮食紧张，母亲为了省下粮食，常常饥一顿饱一顿，有时，连拎一桶水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后来，母亲又生下了二姐、三姐和我，我们兄妹五个，从小到大都没让母亲省过心。
先是哥哥高中毕业，要找工作，母亲为他几乎跑断了腿，接着，我大姐闹了场自由恋爱，也让母亲生了好多气。
二姐和三姐还算好，我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。
三十五岁那年，母亲怀上了我，因为年龄偏大， 她的腿子肿得不能走路，上床时，都要我父亲帮忙，才能抬起腿。
我结婚的那年，母亲五十八岁。
结婚后的我，常常为了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，和丈夫闹矛盾。
母亲常常劝慰我，“兰，凡事忍让点，常言说，家和万事兴，家不和被邻居欺，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啊！”
我是家里的老么，小时候，父母亲溺爱我，哥哥姐姐宠着我 ，我当然凡事不可能让着丈夫，而丈夫骨子里也有一股倔强，想他凡事让着我，似乎也不大可能。
那时候，我们是大吵三六九，小吵天天有。
记得，一个冬天的夜里十点钟左右，因为吵架，我抱着孩子，一路委屈着，哭到母亲那。
到了母亲家门口 ，我使劲地敲着母亲的大门，“妈妈，开门， 快开门 。”
我吵得母亲从睡梦中醒来，她披件衣服，打开门，看见了我，“又吵架了？”
我点点头。
“唉，怎么会这样让人不省心呢？”母亲长叹一口气，抱去我怀里的孩子，让我快进屋。
“你看，天气这样冷，你不怕冻坏了孩子吗？傻丫头， 夫妻没有隔夜仇啊！”母亲责备之中带着几份不舍。
我在母亲面前，一番地倾诉，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左右了。
也许是想从母亲那里寻找些安慰，也许是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，想找个倾诉的人，告诉别人怕人家笑话，总觉得母亲是最佳人选。那些日子，我常常让母亲不得安宁。
现在想想 ，那时的我真的不懂事，真的很残忍，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痛苦，丝毫不留地带给母亲呢？
我和丈夫吵过闹过后，不久便会言归于好，可却害苦了母亲。
有一次，母亲对我说：“兰，你也生孩子，做母亲了，女人要存些私房钱，不要什么都告诉丈夫。”
我误解了母亲。以为母亲是叫我和丈夫不同心，竟有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理睬母亲。
那时，我在学校教书。上班时，走到一座桥上，我和母亲相遇了， 她刚想张口和我说话，我却仰着头，理都没理她，还故意和旁人说着话，从母亲身边走过去了 。
母亲一脸的痛苦和尴尬，她站在路边，傻傻地看着我走了。
母亲不敢主动和我说话，她知道我几点上班，几点下班，总是在我上下班的时间，站在我必经的那条路上，远远地看着我。
现在，每每想起这件事，想起母亲那时的神情，我就感到有一把刀子久久地插在心里，让我心痛。
那个时候，我不能理解母亲，直到我女儿结婚后，我才深深理解了母亲，知道了母亲那句话，其实是为我着想，她根本就没有错。
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，它是我内心深处最大的遗憾，我一直为此不能原谅自己。
现在的我，好想弥补当时自己的过错， 我再也不舍，对母亲有一句不逊的语言。
现在母亲年龄大了，父亲身体常常不好，母亲为了我们兄妹几个不分心，独自担起了照顾我父亲的责任。
父亲常常会说许多感谢母亲的话，母亲只是笑笑，说：“只要我身体好好的，我会服侍你一辈子的！”
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，弯弓似的腰，我常常心里难受。
前几年， 我搬到了镇上的新房子住了。我离母亲家有三十里的路程，我常常因为自己家里的种种琐事，不能回家看望母亲，母亲从没有半句责怪之言，她总是安慰我，“你忙你的事情，我和你爸爸不用你担心！”
听着母亲的话， 我想哭！
今年七月份 ，我回家看了母亲。
我事先没有给母亲打电话，
那天，母亲见了我，颇为激动。她拉着我的手，像个小孩子似的，眼睛都红了。
接着，她和我唠叨个不停，我用心听着，竟感觉母亲像个孩子，很可爱。
天气很热，我和母亲坐在门口乘凉，母亲穿一件短裤，我看见母亲腿上的皮肤像枯竭的树皮。
这么多年了 ，我从来没有如此和母亲坐得这样近，也没有注意母亲身体部位的老化。
那天，我用手摸着母亲的腿子，眼泪溢满了眼眶。
小时候，我最喜欢摸母亲的皮肤了，那时，摸着母亲的皮肤，我才能够睡个安稳觉！
母亲真的老了！
我常常不敢去想，甚至不敢承认这样的事实。
母亲知道我的心，她笑着对我说：“傻孩子，人哪有不老的时候？ 你们都大了 ，我还不老，不是要成精了！ ”
我知道，母亲在安慰我。
我想抱住母亲，但我怕我的拥抱会吓着母亲，惊了母亲 。
在我的记忆里，母亲从来没有穿过裙子。那天，我给母亲买了条蓝色的花裙子。
母亲笑了，“傻丫头，我这么大岁数，还穿什么裙子？”
我逗母亲说：“越是老，越要讲究漂亮，不是有句话叫“老来俏”嘛！”
我拉来母亲，非要她换上，母亲拗不过我。
看着穿裙子的母亲，我鼻子有些酸，因为我发现，母亲真的已经和裙子不太搭配了。
母亲老了！
我拿出相机，要给母亲拍张照片，母亲直摇手，“不拍，不拍，我这样子，拍照太难看。”
我安慰母亲说：“妈，您永远都是天下最美的！”
母亲笑了，像风中的一株枯草。
看着母亲，我的心隐隐作痛。因为我不知日渐衰老的母亲，还能陪伴我多少年？
父亲常常对我们说：“这个家，你妈妈就是一条铁箍，没有她，这个家就会散啰！”
看着西下的夕阳，我感觉母亲犹如这夕阳 ，虽然已经老了，但在我心里却很美！很美！
母亲在，爱就在；母亲在哪，爱在哪！
我深深祝福母亲永远健康！好让我永远沐浴在母爱的长河里！
